森夜

这是一个问题,但是也可以不是。

打街

一篇模仿迅哥儿的拙劣文章,借故人的笔写故人。故事中的她并不是完美的,但是完美是没有必要的。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,需要做的就是知晓自己该干什么,然后在这条路上拼搏到底。



旧历新年刚刚过去,街上都还是过年时候的景象。遍地的爆竹碎纸,被扯下来的红对联,鸡也意料之外地品尝到了些人实在不敢吃残羹冷炙,颇有些得意的神色,“喔喔”叫的时候都平添了几份英气。

我们田头镇的学堂年前就关了门,按照包打听老吴的说法是,学生少又不肯花钱,那老师宁愿去省城教书,才不愿意回来,就算是去省里的大学堂念书都好。据他的说法是,现在可是民国的好时代,早就不时兴封建的那一套了,要是他想,他早就可以出去捞大把的油水了。可一旦我们这群小孩子问得紧了,他就不悦地摆摆手说:“小屁孩少管闲事。”我们想着那糟老头子能赚到什么钱?

学堂的放假对我们来说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,只是母亲似乎不怎么开心,做饭洗菜的的时候,看见我在家,就会有意无意地自言自语,说着什么:小孩子只知道玩什么都不学,以后是要去讨饭的啊,该怎么办?村口的那个癞头,要不是不读书,会是这个样子吗?

我知道她都是对我说的,不过也没有应腔。书读不好或许确实没有大官做了罢,但是也总不会流落到街头;村口的癞头从小就是个只会笑着说“唔吧妈妈”的傻瓜,和读书也扯不上什么关系。现在又刚好是新年,玩的东西比平常多多了,我早上起来还勉强能装模作样地翻着书,一到下午就赶紧一溜烟地跑去和我的朋友们玩了。我们都没有什么钱,连买洋火的都没有,所以只能玩那些爆竹的碎纸。那些街上放完爆竹以后的破纸,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没有响过的,要是他们扫到一起以后点上火,过不了多久里面的爆竹就会“嘭嘭嘭”地炸起来,火星还会弹到天上,别提有多刺激了,那些胆量不够的小鬼连玩都不敢玩。

方头说他要过会儿才能来,家里今天的中饭很迟,火迟一点才能偷出来,我们就先开始扫炮竹了。扫到一半的时候,包打听的吴老头从我们身边晃过去了。

“老头,今天有什么新事没有?”

狗蛋儿见了他就笑着喊过去。

“你们这群小鬼就知道玩这种东西,当心晚上尿裤裆!”

他愤愤地朝我们骂道,嘴还往前努了努,像是要吐口水。我们这才想起来前几天他被我们这堆“火鞭炮”吓着过一次,现在估计是要用嘴报那时的仇了。但是他就说了没几句就转过身走了,快走远了又回头朝我们叫嚷:

“今天有‘打街’,你们想不想看!”

我们一听就来了精神,连鞭炮都没兴趣放了,连忙扔掉手里的破玩意儿去找这老头问个明白。

等回到了家,我们把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回给父母。“打街”是我们村的方言,其实就是女人去找男人在外面的情妇的麻烦,而我们村从前又有个女的被正牌的妻子追过几道街,所以便有了“打街”的说法。我们全村人都喜欢看打街,一是因为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,二是打街的时候乐趣非凡。有时候是一个强硬的泼妇追着老公和那小三又打又骂,又时候又是小三扯着嗓子数落那正宫的没用窝囊,有时候还有男人一下子就休掉了老婆的事情,我一辈子也就看到过一次,但是实在是太有意思,到现在都忘不了:打街打到一半,那丈夫找上门了,一脸阴沉沉的不吱声,妻子还在哭着闹着要杀了那情妇,结果丈夫狠狠地给他原配打了几个嘴巴子,就带着小三出走了,孤零零地剩个被休了的女人和一堆看客。我妈妈当时赶紧拉我回家了,叫我说,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,再看下去,就太没有意思了。

我们村是个大村,还出美女,隔壁村的男人自然都往我们村动手动脚,打街的事情也时有发生。一旦要打街了,包打听就会挨家挨户说个一遍,想去看的人便就都到村口等,那女的来了,看了我们,一脸不屑的样子,只有我们才会给她壮壮胆:“那狐狸精在房间里”“你老公好像和她在一个房间”“快打那狐狸精”。就算是要被打骂的那户人家家里人,也不会觉得这事情有多奇怪,我就问过隔壁姐姐家的父亲,按他的说法是,他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情况,先瞅瞅好了。

“那户人间的丈夫竟然……”听了我说的事情,我母亲捧着碗思考着。

其实我也觉得奇怪,因为这次的事情和以往比有些特殊。那男的前几天来到我们村子找了那女的,一起去邻村玩,晚上就歇在了旅店。那女的晚上一直嚷着“吃鱼”“想吃鱼”,男的正好喝了酒,脑袋昏昏的,好像女的还往男的脸上打,就一赌气偷了渔民的船去捞鱼——他哪里会开船,更不知道那鱼的力气有多大。想捞鱼的时候,鱼一使劲,船翻了,人也死了,今天才捞出来,他老婆晚上就要来打街。

“我听那老吴头说,邻村的大夫今晚都要来。”我捞了块不知道热了几次的肉,砸吧砸吧嘴,感觉还是能吃,就咽了下去。

“你是没经历过,这种事情婆家可都要站在那妻子一边了,要是婆婆在气头上,带上几个人过来,出人命都不晓得,那个医生也是心好……”

“什么心好,来赚钱的肯定!”我假装起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说。这话我是跟着猪头学的(他姓朱,我们就叫他猪头),我们都佩服他那本领,无论什么事情,他都能讲出一些坏的道理来,要不是赚钱,要不是卖人情,还有个好词叫“利害关系”,“这里面有很多利害关系哩,不懂就不要操心了。”我们这群人都在学他的口气说话。

我母亲摇摇头,叫我早点吃完饭洗碗了。

“那个原配本来也是个好条子的美女喂,真的可惜,疯掉了成这个样子。”

我默默点点头。那原配是邻村的美女,长得又高又白,从前去邻村的时候就能看见她跟着她妈妈在河边洗菜。后来据说是天上掉下了一本书,把她砸的不轻,她拿了那本书看,就像着了魔似的。本来刚结婚的时候烧饭,洗衣服,啥都愿意干,着魔以后到处找书看,还要练看书写字,却不愿意帮家里人再干别的事情了——女人哪有干这种事情的道理。可是她饭还是烧得不差,洗过的衣服也很清爽,人打扮得也十分正经,所以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休。她丈夫都说不过她,只能悻悻地跑到我们村随便找个人当情妇了。

“赔上了那种女人当老婆,也是倒霉。”我的母亲清理着炉灶的灰,迟钝了一会儿,转头说了这句话。

吃完饭的时候方头跑来我家问我,为什么没有玩火,我就把遇见那老头子的事情又说了一遍,还又添油加醋了一些,比如说那婆家要带几个会武术的来打这个小三了,那原配疯了以后每天都披头散发的,现在更是了……方头说他们家做了点红糖馒头,到时候可以一起边看边吃。我佩服地看向他,想不到他们家现在这么阔了。

到了晚上,村口站了一圈人,稀稀疏疏的,没有以往多。听里面的议论是,这次打街没什么好看的,婆家帮着原配,反倒是那小三有点可怜,那些沾亲带故的都没什么看的心情,所以早早地回家去避嫌。过了一会儿,听见有男人远远的在嚎了,我们散开去留出一条道,总算是头回见了那原配。她长得高而瘦,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,沾不到血色,但是不像是什么疯子,她走过来的时候谁都没看,一言不发地往那小三的家里走。

“这个婆娘看起来真的不简单啊!”我听到几个细碎的声音开始呱啦呱啦起来,“怕是要出人命,得去拦一拦啊。”

这么想的时候,看见那些跟在后头的老太太,大概是婆婆,和几个男人也迈步走了过来,那几个男人在村外还会叫嚷,见这里人多就闭上了嘴,想装军人踢正步,可又装不像,像是刚学会走路的鸭子。我看了觉得好笑,竭尽全力捂着肚子。

我们悄咪咪地跟着那几个人去那户人家门口,远远看见那小三已经走出来了,把那木头门锁得死死的,靠在那门上,双手交叉在胸口恶狠狠地望着那群来打街的人。

那原配总算是走在了最前头,婆婆在旁边搬了张凳子望着她,身后的几个男人就开始挥舞手臂给她打气——自然还是不说话。

我听那原配冷笑了一声,便说道:“打完了,我们走吧。”

那小三原本还是满目嗔怒的,此刻好像是有点疑惑了,蹙了蹙眉毛,问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“不想干什么,打街还是骂人有什么意思吗?我可受不了和别人骂来骂去。”

“你丈夫,我儿子,”婆婆开口了,有人给递了张凳子,“就是被这妖精害死的,你心里一点不满都没有吗?”

“那不也是他自己犯贱,掉了河里。这女人可能有关系,但是她也不是下了药的金莲,归根结底啥都没干。至于你儿子,就算没这狐狸精,迟早也会找个别的,我当然是不喜欢这种女人,但是不喜欢也没用。”

她竟然笑着耸了耸肩,这么多年打街,这种事我可是头回看见。

“好啊,看你这个克夫的人,以后再怎么嫁出去,”婆婆狠狠地朝那原配骂道,“你,也是。”

她朝着小三啐了口唾沫,便招呼着那群男人走了,没带上她。

“读了点书,哼?”那小三也跟着笑了,撇了撇嘴角。

“你倒是还没有与我这么说的资本。啊,我得走了,找了份新差事。话说这儿可不比封建时期,婆婆还能把我怎么样,笑死了。”

她挥了挥手,告别了我们看客,朝着另一条出村的路——远离家乡的路,穿着双布鞋在十字路上嘎吱嘎吱地走,腰还是挺得笔直。过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。

后来大家也都没有兴趣看打街了,于是便没有了打街。若干年后,我回到家里看望家人,围着一个铁炉子烤火的时候,我提及了这件事。

“呦呦呦,这件事真的了不得喂。”隔壁的宋阿姨感叹起来。她听说那女人出走以后在外面打工,被一个富得流油的公子哥看上了,娶回去当了老婆,整天钱都花不完哩。

“难怪啦,她条子又不差,摆弄摆弄,哪里会难看了啦。”我妈点点头,朝宋阿姨说。

“哪里,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,”苗叔叔又在边上喊了,“那女人去了个剧团,可是当了个好角色嘞,还有点小官,有本事的,这个女人。”

“啊,还有剧团里要女人的?”宋阿姨装作吃惊“啊”的一叫,问道。

“新剧喽,不是老剧,外国的剧。”

我妈妈忙着给他们沏茶,宋阿姨好像露出了对自己打听到的东西被驳回的可耻感,悄悄地说道:“女人在一堆男的地方工作,还都是俊俏的,我可担心……”

“咳咳,其实啊,”原先的包打听,老吴急忙打断了宋阿姨的话,“那孩子当了个作家,在省城里,一直都在发表文章哩。”

“真的假的。”我妈吃惊地质询吴叔叔,顺带着问起要不要那点家里的鸡子。

“不要不要,鸡子我家也有,”吴叔叔又清了清嗓子,“我还见到过那杂志,她写了一些现代年轻人的谈恋爱故事,还有些社会里的城里的事情,什么都写,我看不太懂,但是旁边的人都说写得很好嘞。”

“这种事……”宋阿姨咽了口茶,又去拿根糖枣开始硬吃。

后来我也去了省城,想打听些那个姐姐的事情,才想起来,我连那人姓甚名啥都不清楚。那就没办法打听了,我略有些感喟地想。回想起当年的打街,仿佛遥不可及,像几幕可笑的剧,自己还在剧中扮演像小丑一样的看客,所以更加滑稽了。不过,想到那样的主角,笑着面对那种事情,不由地让我肃然起敬。打街到底是在干嘛,也许这么多年下来,她是第一个吃透了的。不仅如此,在年岁上涨以后,我越来越想与这位姐姐见一面。很多人都愿意去做事,且是逮到了事便冲去做,而她不仅做,还知道自己该干什么,做了以后怎么收场。可惜未来再也没有遇到单独的那个人,不过要是说是那样的人越来越多,也不成问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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